“忠信”二字君子不守者少小人不守者多且如小人以物市于人敝恶之

“忠信”二字，君子不守者少，小人不守者多。且如小人以物市于人，敝恶之物，饰为新奇；假伪之物，饰为真实。如绢帛之用胶糊，米麦之增湿润，肉食之灌以水，药材之易以他物。巧其言词，止于求售，误人食用，有不恤也。其不忠也类如此。负人财物，久而不尝，人苟索之，期以一月，如期索之，不售①；又期以一月，如期索之，又不售；至于十数期，而不售如初。工匠制器，要其定资，责其所制之器，期以一月，如期索之，不得；又期以一月，如期索之，又不得；至于十数期而不得如初。其不信也类如此。其他不可悉数。小人朝夕行之，略不之怪。为君子者往往忿懥，直欲深治之，至于殴打论讼。若君子自省其身，不为不忠不信之事，而怜小人之无知，及其间有不得已，而为自便之计至于如此，可以少置之度外也。

“忠信”这两个字，君子不持守的为少，小人不持守的为多。就如小人拿物品到市场上卖，蔽坏的物品就装饰得很新奇；虚假的物品，就装饰得很真实。例如绢帛用胶糊过，米麦粮食增加湿润度，肉类食品灌水，药材用别的东西代替。花言巧语，只求出售，而不会担心别人吃用了会出问题。这些人的不忠，就类似这样。跟别人借财物，久久不还，别人来索求，就约定一个月后归还，到期之后去索求，不能兑现；又约定一个月后归还，到期之后再去索求，又不能兑现。以至于十几次约定，都像第一次一样不能兑现。工匠制造器具，付了定金，要求所制造的器具，约定一个月后给，到期之后去拿，却拿不到；又约定一个月后拿，到期之后再去拿，又拿不到。以至于十几次约定，都像第一次一样不能拿到。这些人的不讲信用，就类似这样。其他的情况无法一一列举。小人一天从早到晚这样做，完全不觉得奇怪。做君子的往往很愤怒，直想着好好惩治他们，以至于闹到殴打人、打官司。如果君子能自己省察，不要做不忠不信的事，而又哀怜小人的无知，以及其中不得已而图方便以至于做出这样的事，那么对这些小人之事也就可以稍稍置之度外。不售：不能实现。

本章可以和前面 1.2 章、2.14 章对照阅读。那两章都讲究多反省自己，2.14章还说：“虽然，在我者既尽，在人者亦不必深责。”也就是有诸己不必求诸人，自己有好的品性，不必苛求别人也一定要有。中国文化向来有“严于律己，宽于待人”的传统。即使是严格要求修身的儒家，包括宋明理学家，也首先是要求严格“修己”，而对他人则更多是“正己而不求诸人”、“君子求诸己，小人求诸人”，不过分苛责他人。《论语·卫灵公》载：“子曰：‘躬自厚而薄责于人，则远怨矣。’”也是这个意思。本章最后，作者还具体指出，小人不讲究忠信，有两个原因：一是“无知”；二是“不得已而图方便”，例如家境困难。如果考虑到这些，君子对小人的责备之心就可以少些。

2.42 戒货假药

张安国舍人①知抚州日，闻有卖假药者，出牓戒约曰：“陶隐居②、孙真人因《本草》《千金方》济物利生，多积阴德，名在列仙。自此以来，行医货药，诚心救人，获福报者甚众。不论方册所载，只如近时此验尤多，有只卖一真药便家资巨万；或自身安荣，享高寿；或子孙及第，改换门户。如影随形，无有差错。又曾眼见货卖假药者，其初积得些小家业，自谓得计，不知冥冥之中，自家合得禄料③都被减克，或自身多有横祸，或子孙非理破荡，致有遭天火、被雷震者。盖缘赎药之人多是疾病急切，将钱告求卖药之家，孝子顺孙只望一服见效，却被假药误赚，非惟无益，反致损伤。寻常误杀一飞禽走兽，犹有因果，况万物之中，人命最重，无辜被祸，其痛何穷！”词多更不尽载。舍人此言，岂止为假药者言之？有识之人自宜触类。

张安国舍人做抚州知州的时候，听到当地有卖假药的，就出了一张公告告诫约束说：“陶隐居、孙真人因为其著作《本草经集注》和《千金要方》《千金翼方》救济众生，多积累阴德，由此而名在列仙中。从此以来，行医卖药，诚心救人，最后获得福报的人非常多。且不说书册中所记载的，就比如近时应验的就尤其多，有只卖一种真药就家财万贯的；或者自身安享荣华和长寿；或者子孙中举，改门换户，这些就像如影随形一样，绝没有差错。又曾亲眼看到卖假药的，开始确实积累了一些家业，自以为计策得当，殊不知冥冥之中，自己本来应得的钱财都被削减了，或者自己多遭遇横祸，或者子孙不合理地破家荡产，乃至有遭受天火、被雷劈的。这是因为买药的人多是病急、病重，拿钱请求卖药的人家，孝子孝孙只希望药一吃就见效，却反倒被假药所误，不仅没用，反而导致损伤，加重病情。平常即使误杀一只动物都会有因果报应，何况万物之中人命关天，最为重要，无辜遭受祸害，其中的痛苦哪有穷尽呢？”文字很多不再尽录。张舍人这话何止是给卖假药的人说的？有识之士自然应该触类旁通。舍人：本为官名，宋元以来俗称显贵子弟为舍人。 陶隐居：即陶弘景（456—536），字通明，号华阳居士，丹阳秣陵（今江苏南京）人，早年出仕，后辞官赴句曲山（茅山）隐居，寻访仙药，人称“山中宰相”，著有《陶隐居集》《本草经集注》。孙真人：即孙思邈，京兆华原（今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）人，唐代医药学家、道士，被后人尊称为“药王”，著有《千金要方》和《千金翼方》。禄料：犹料钱。唐宋间官吏除岁禄、月俸外的一种食料津贴。多折钱发给。清代也沿用。

本章紧接着上章来讲，虽然小人不忠不信有各种原因，君子也不要过分苛责，但这也不是纵容。如果因为不忠不信而做出伤天害理的大坏事，伤害到大众的身体乃至性命，那是不可容忍的。可见，上章所说的包容小人的不忠不信，只是针对小事而言。凡事都有个度，小人的不忠不信即使情有可原，也不可过度；君子的包容虽然难得，也不可走到纵容的地步。本章以张舍人发榜文告诫卖假药的例子，生动地阐明了这两个方面。

2.43 言貌重则有威

市井街巷，茶坊酒肆，皆小人杂处之地。吾辈或有经由，须当严重其辞貌，则远轻侮之患。或有狂醉之人，宜即回避，不必与之较可也。

大街小巷、茶馆酒馆，都是小人杂处的地方。我们有时或者会经过，应当言辞容貌庄重些，这样就可以远离轻视侮辱之患。如或遇到轻狂酒醉的人，应该马上回避，不必跟他计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