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昭宗以王室日卑,发愤欲讨李茂贞,责宰相杜让能专主兵事杜让能
唐昭宗以王室日卑,发愤欲讨李茂贞,责宰相杜让能专主兵事。杜让能再三辞谢,言:“他日臣徒受晁错之诛,不能弭七国之祸。”厥后李茂贞进逼兴平,禁军败溃,京城大震。茂贞表请诛让能,让能曰:“臣固先言之矣!”上涕下不能禁,曰:“与卿诀矣!”是日贬让能梧州刺史,寻赐自尽,斯则无故受诛,其冤有甚于晁错、齐泰、黄子澄。昭宗既强之于前,复诛之于后,此其所以为亡国之君也。国藩在军时,有一时与人定议,厥后败挫,或少归咎于人,不能无稍露于辞色者,亦以见理未明故耳。
后唐潞王虑石敬塘之将反,李崧、吕琦劝帝与契丹和亲,薛文遇沮之;帝欲移石敬塘镇郓州,文遇力赞成之。厥后敬塘果反,引契丹大破唐兵。唐王见薛文遇曰:“我见此物肉颤!”几欲抽佩刀刺之。大抵事败而归咎于谋主者,庸人之恒情也。
勉强
孟子曰:“口之于味也,目之于色也,耳之于声也,鼻之于臭也,四肢之于安佚也,性也,有命焉,君子不谓性也。”人性本善,自为气禀所拘,物欲所蔽,则本性日失,故须学焉而后复之,失又甚者,须勉强而后复之。丧之哀也,不可以伪为者也。然衰麻苫块,睹物而痛创自至;躃踊号呼,变节而涕洟随之。是亦可勉强而致哀也。祭之敬也,不可以伪为者也。然自盥至荐,将之以盛心;自朝至昃,胜之以强力。是亦可以勉强而致敬也。与人之和也,不可以伪为者也。然揖让拜跪,人不答而己则下之;筐篚豆笾,意不足而文则先之。是亦可以勉强而致和也。凡有血气,必有争心。人之好胜,谁不如我,施诸己而不愿,亦勿施于人。此强恕之事也。一日强恕,日日强恕,一事强恕,事事强恕,久之则渐近自然。以之修身则顺而安,以之涉世则谐而祥。孔子之告子贡、仲弓,孟子之言求仁,皆无先于此者,若不能勉强而听其自至,以顽钝之质,而希生安之效,见人之气类与己不合,则隔膜弃置,甚或加之以不能堪,不复能勉强自抑,舍己从人。傲惰彰于身,乖戾著于外,鲜不及矣。庄子有言:“刻核太甚,则人将以不肖之心应之。”董生有言:“强勉学问,则闻见博而知益明;强勉行道,则德日进而大有功。”至哉言乎!故勉强之为道甚博,而端自强恕始。
功效
天下之事,有其功必有其效;功未至而求效之遽臻则妄矣。未施敬于民,而欲民之敬我;未施信于民,而欲民之信我;卤莽而耕,灭裂而耘,而欲收丰穰十倍之利,此必不得之数也。在《易·恒》之初六曰:“浚恒贞凶,无攸利。”胡瑗释之曰:“天下之事,必皆有渐,在乎积日累久,而后能成其功。”是故为学既久,则道业可成,圣贤可到;为治既久,则教化可行,尧舜可至。若是之类,莫不由积日累久而后至,固非骤而及也。初六居下卦之初,为事之始,责其长久之道,永远之效,是犹为学之始,欲亟至于周、孔;为治之始,欲化及于尧、舜。不能积久其事,而求常道之深,故于贞正之道,见其凶也。无攸利者,以此而往,必无所利。孔子曰“欲速则不达”也。是故君子之用功也,如鸡伏卵不舍,而生气渐充;如燕营巢不息,而结构渐牢;如滋培之木,不见其长,有时而大;如有本之泉,不舍昼夜,盈科而后进,放乎四海。但知所谓功,不知所谓效,而效亦徐徐以至也。
嵇康曰:“夫为稼于汤之世,偏有一溉之功者,虽终归于焦烂,必一溉者后枯,然则一溉之益,固不可诬也。”此言有一分之功,必有一分之效也。程子曰:“修养之所以引年,国祚之所以祈天永命,常人之至于圣贤,皆工夫到这里,则自有此应。”此言有真积力久之功,而后有高厚悠远之效也。孟子曰:“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,谓其人曰‘予助苗长矣!’其子趋而往视之,苗则稿矣。”此言不俟功候之至,而遽期速效,反以害之也。苏轼曰:“南方多没人,日与水居也。七岁而能涉,十岁而能浮,十五而能没矣。北方之勇者生不识水,问于没人而求所以没,以其言试之河,未有不溺者也。”此言不知致功之方,而但求速效,亦反以害之也。
君子小人
陈容有言曰:“仁义岂有常?蹈之则为君子,违之则为小人。”大哉言乎!仁者,物我无间之谓也。一有自私之心,则小人矣。义者,无所为而为之谓也。一有自利之心,则小人矣。同一日也,朝而公正,则为君子;夕而私利,则为小人。同一事也,初念公正,则为君子;转念私利,则为小人。惟圣罔念作狂,惟狂克念作圣,所争只在几微。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,造次必如是,颠沛必如是,一不如是,则流入小人而不自觉矣。所谓小人者,识见小耳,度量小耳。井底之蛙,所窥几何,而自以为绝伦之学;辽东之豕,所异几何,而自以为盖世之勋。推之以孑孑为义,以硁硁为信,以龊龊为廉,此皆识浅而易以自足者也。君臣之知,须积诚以相感,而动疑主恩之过薄;朋友之交,贵积渐以相孚,而动怨知己之罕觏。其或兄弟不相容,夫妇不相信,父子不相亮,此皆量褊而易以滋疑者也。君子则不然,广其识,则天下之大,弃若敞屣,尧舜之业,视若浮云;宏其度,则行有不得,反求诸己,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乌有所谓自私自利者哉?不此之求,而诩诩然号于众曰:“吾君子也!”当其自诩君子深信不疑之时,识者已嗤其为小人矣。
越寨攻敌
行军之道,有依次而进者,有越敌人所守之寨而先攻他处者。姑以《通鉴》所纪兵事言之:
宋明帝泰始二年,晋安王子勋之乱,诸军与子勋将袁相拒于浓湖,久未决。龙骧将军张兴世建议曰:“贼据上流,兵强地胜,我虽持之有馀,而制之不足。若以奇兵数千,潜出其上,因险而壁,见利而动,使其首尾周遑,进退疑阻,中流既梗,粮运自艰。此制贼之奇也。钱溪江岸最狭,去大军不远,下临洄洑,船下必来泊岸,又有横浦可以藏船。千人守险,万夫不能过。冲要之地,莫出于此。”沈攸之、吴喜并赞其策。乃选战士七千、轻舸二百配兴世。兴世率其众溯流稍上,寻复退归。如是者累日。贼将刘胡闻之,笑曰:“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扬州,张兴世何人,欲轻据我上。”不为之备。一夕四更,值便风,兴世举帆直前,渡湖白过鹊尾。胡既觉,乃遣其将胡灵秀将兵于东岸,翼之而进。戊戌夕,兴世宿景洪浦,灵秀亦留,兴世潜遣其将黄道标帅七十舸径趋钱溪,立营寨。己亥,兴世引兵进据之,灵秀不能禁。庚子,刘胡自将水步二十六军来攻钱溪,将士欲迎击之,兴世禁之曰:“贼来尚远,气盛而矢骤。骤既易尽,盛亦易衰,不如待之。”令将士治城如故,俄而胡来转近,船入洄洑。兴世命寿寂之、任农夫帅壮士数百击之,众军相继并进。胡收兵而下。兴世遂于钱溪立城。
国藩按,是时官军在下游赭圻,贼军袁觊等在上游之浓湖,刘胡等又在上游之鹊尾,更上乃为钱溪。越浓湖、鹊尾两寨而上,立城于钱溪,此险途也。厥后贼屡攻钱溪不胜,粮运中梗,而鹊尾、浓湖并以溃降。此越寨进攻而得胜者也。
泰始三年,魏尉元上表言:“贼向彭城,必由清泗过宿豫,历下邳,趋青州,亦由下邳、沂水经东安。此数者,皆为贼用师之要。今若先定下邳,平宿豫,镇淮阳,戍东安,则青、冀诸镇可不攻而克。若四城不服,青、冀虽拔,百姓狼顾,犹怀侥幸之心。臣愚以为宜释青、冀之师,先定东南之地,断刘彧北顾之意,绝愚民南望之心,如此则淮北自举,暂劳永逸。”
国藩按,宋与魏历世兵争,宋有青州、历城、徐州诸镇,远在海岱,与魏接畛,而下邳、宿豫、沂水、东安四城,乃在淮南,去魏尚远。魏越青州诸镇而进攻四城,此险途也。厥后四城破,而青州、历城、徐州诸镇相继没于魏。此越镇进攻而胜者也。
梁简文帝二年,侯景之变,郢州刺史萧方诸以徐文盛军在西阳,不设备西阳即今黄州,侯景以江夏空虚,使宋子仙、任约帅精骑四百,由淮内袭郢州。丙午大风疾雨,天色晦冥,子仙等入城,方诸迎拜,遂擒鲍泉、虞豫,送于景所。景因便风,中江举帆,遂越徐文盛等军,直上入江夏。文盛众惧而溃。